小厮跟在李逢春身后，歪着身子看，瞠目结舌。“我的个乖乖，难怪说西南女子彪悍，这瓮，少说也得八九十斤吧？这个小娘子就这样一只手拎起来了？！她一拳下去，岂不是直接能给我开瓢啊？”
李逢春显然也有瞬间讶异，但立刻又恢复平静。听到小厮的评价，他摇头轻笑道，“女孩子力气大点是好事，在外面不容易被欺负。”而后继续盯着王不二的动作，透过她，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些人。
布施的，都是王氏精兵里挑出来武功高强的，动作利索，队伍也推进得很快。
也许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这位只手拎瓮的勇士，李逢春也特意排在了这一条队伍上。看着前前后后的人，手上都拿着碗，自己两手空空，此时反而有些局促。又仔细观察身边的队伍，发现也有少数人同他一样两手空空，而原来那大瓮边上，还摆着一摞碗，他这才安定下来。
终于排到他，王不二抬起头扫他一眼，愣住了。
李逢春报以温和一笑，这一笑，好似春风吹皱了那一潭清泉。这样的打量他实在是见得太多。自小容貌出众，便格外引人注视。弱冠以后，更是随时收到各种爱慕的，关注的目光。连皇后娘娘第一次见他，也忍不住发出“皎如月，清若风，洁如雪，此子远胜卫玠”的感慨。
所以王不二打量他的目光，对他来说，就像是……
“你站一边去等着，你这样的，喝一整瓮姜汤都没用，年纪轻轻，怎么都这么糟蹋身体呢？”王不二脑中莫名浮现熬大夜处理事情的江景和，眉头皱的更深。
这种天气，看起来五脏六腑都有病的样子，偏偏穿得如此单薄。若说是没钱买厚袄子，更不可能，瞧着身上这件湖间雪色的袍子，在光线下，显出流光溢彩来。只怕是哪家臭美的小公子，真不叫人省心。
李逢春突然脑子有些卡壳，自小收到的教养和礼仪让他真的乖乖站在了一旁，看着王不二打汤，莫约是觉得干站着实在有些过于愚蠢，还顺手帮王不二给没有带东西盛姜汤的百姓发碗。
王不二偶尔眼神落在他身上，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满意。
虽然挺能糟蹋自己，但好歹挺会来事，也勉强算个优点。
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刮风，细细的风，又带着一丝冬日未曾散尽的刺骨的寒冷。然后无声无息开始下小雨，如丝如缕，绵绵不绝。
平常人站在雨里，神色轻松，悠然谈笑，都在议论着这是春雨贵如油，老天爷要让今年有个好收成。倒颇有几分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的境界在。
可李逢春本就体弱，又好一番舟车劳顿不得歇息。
不多时，他便伸手握拳，捂着嘴咳了两声。
王不二背尽大医精诚还是没能止住嘴，“瞧着不像能活到老的样子，偏生大冷天穿如此单薄，想来是亲自下过阎王殿把生死簿烧干净了才敢如此造次！”
李逢春也不生气，反而微微一笑，“想来是坏事干太多，欠了太多债，没还清之前阎王爷也不愿意要我。”
“那边棚子底下，有一件黑色斗篷，过去穿上等我。”王不二扭头示意，言语里是不容拒绝的语气。
斗篷是件好斗篷，在冀州冰天雪地里睡一晚上也使得。领子是她亲手在后山猎到的墨狐皮，只取最柔软的腹部皮毛，围了个领子。斗篷里填充的，是处理过的羽绒，塞得满满当当，至于斗篷面，是六个几十年经验的织锦工人从初秋赶到次年春才完工。前几日才拿到手，就算天气已经过了穿它的季节，她也要穿出来招摇一番，这下正巧，还真遇上需要它的人了。
其实她远用不着如此奢华之物。还是刚到秦王府不久，想着总得拿点什么实实在在的投名状给新主子，便找了人赶制，最初是十二个织锦工人，打算赶一赶，在冬日来临前做出来送给江景和。后来不是闹掰了，这份礼物也没送出手。就减了一半的工人，叫她们慢慢做。
王不二脸有些黑，今天怎么回事，老想起那个人。
春雨虽绵绵而不绝，不知不觉间就湿了人的衣裳，于是今日领汤的人也比平日少些，大家都匆匆急着回家。
王不二吩咐将剩下的汤热一热，给观里每个人也发一份。
王不二上下打量李逢春，此时他终于能感受到这份目光实在让人如芒在背。小厮在李逢春身后，左右为难要不要挡住自家大人。他现在就像个被人打量的新媳妇，站姿都不复往日青竹般挺拔，甚至有些扭捏。可又一想到这位壮士手臂上那隆起来的肌肉，顿时泄了气。
王不二看着他穿着这一身斗篷。本来就是男子的尺寸，她穿时还有些宽大，没想到这个公子看着病秧子似的，身量却修长，正正好把这件斗篷撑起来。黑色狐皮衬得他皮肤更加雪白。这长相，这风姿，也不算辱没这身衣服。
李逢春真被人盯得发毛了，硬着头皮开口，“姑娘，沾染你的衣衫，实为冒犯，若姑娘介意，请你一定要开个价，就当是我买下来了。”
正要打算开口说把这件衣服送他的王不二及时住嘴。差点忘了，她手下还有几千人要养呢，虽然这些人已经贴心的为她发展了自己的产业，还有她娘留下的那些嫁妆，但，谁会嫌钱多不是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？有便宜不赚王八蛋啊。
“好说，到时候和你的药钱一起付。”
李逢春眸中出现一点亮光，“姑娘能治好我的病？”
“治好？那你不应该求我，该去后土娘娘跟前多少几柱香，让她给你找个地方回炉再造去吧！药喝了挺多不见效吧？就你们这样的，药物修复的速度都赶不上自己糟蹋身体的速度，能见个狗皮膏药的效。”
小厮欲言又止，陛下给大人的事情太多了，真不是大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，这赶路的三个月，都算是大人相当轻松的日子了。可面对对面脸色相当不好的女阎罗，只敢把话吞进肚子里。
“是，姑娘教训的是，这不就到益州来养病来了。”
“这倒是，益州是个养病的好地方。”